我和妻飯後常去那裡散步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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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卻很少駐足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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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偶爾聽到老歌隱約傳來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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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才會循著那懷念的歌音走過去聆聽。上個月聽到久違的〈誓言〉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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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那人瘦瘦高高的小中年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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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磁性的聲音低盪輕迴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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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一開口彷彿就穿越了歲月的滄桑。他很懂得現場氣氛的互動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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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說自己忘了戴錶，想問現在大約幾點鐘。喔，八點半了呀，那四十五分的時候可以再提醒我嗎，因為場地租到九點……。接著也是老歌，惆悵又淒酸的〈掌聲響起〉。氣氛真好，拿捏恰到好處，掌聲果然紛紛響起，這時有個婦人提醒他了，四十五分了耶。啊，相聚的時間過得好快，他說，不然這樣，母親節就快到了，我先祝福大家母親節快樂，因為我沒有母親，請容許我來唱一首〈母親您在何方〉。妻掏了錢捏在手裡，有點害臊，我知道她愁著那小費箱暴露在多人面前。正在猶豫間，不料突然下起雨來。只不過就是晚春的微雨，飄進光圈裡卻像瀟瀟的水簾垂下來，這時他還在找譜，觀眾卻已經一溜煙散光，小廣場瞬間只剩他一人，身邊那盞燈後來只好黯黯然熄滅了。人生難以逆料，大概就像這種不完美的收場，上天如果忍住這個戲謔，最後的十分鐘多少能給他些許安慰，起碼那小費箱紅色的紙縫還在迎著風，像個微翹的唇角那樣愉悅地雀躍著。這微不足道的收場卻還有個零星畫面，我看見他父親了，滿頭白髮鑽出一台小貨車的後座，撐著一把黑傘出來，遲緩地收捲著地上的電線，一邊來到空淨的台前，這時兒子高瘦的肩膀往下一靠，很自然探進黑色的傘裡。這把傘，多麼神祕的溫暖，像一齣默劇沒有任何對白。我想起一部電影，迴光奏鳴曲。重傷住院的男主角也沒有台詞，每天裹著眼罩紗布躺在病床呻吟，只等著對面一個看顧婆婆的陌生女人來，她會偷偷替他擦汗，奇妙地撫平他內心深處某種沉痛的傷。陳湘琪主演這個卑微的角色，她一直找不到做台商的丈夫，唯一的出路竟然就在這間病房裡，只要拿起毛巾輕輕一抹，對方年輕的病體彷彿立刻得到救贖，全身的疼痛與顫慄一瞬間就會靜止下來。電影的尾聲，男主角嚎啕痛哭，聲腔淒厲絕望，只因期待中的陌生女人遲未現身。陳湘琪這時人在哪裡？含著笑意就要出發了呢，可惜家裡的門鎖壞掉了，她只好開始撞門，撞得肝腸寸斷，這一幕停滯很久，兩個場域的哭聲彼此交錯迴響，這邊走不出去，那邊一直哭著外人毫不知情的辛酸。或許就是那種苦澀的共鳴，使我站在躲雨的樹下不忍離開，一直看著那台小貨車為了鑽出停車格，不停地前進、後退，彷彿困在無聲的雨夜裡。很多人好奇我的小說總是戛然切斷，說的大約就是這種無言的憂傷。其實我不是故意的，我看重的事物往往就是這麼微小──那小貨車迷濛的尾燈在轉彎處閃了幾下，終於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。，